榴莲自由要来了
文｜侯恬
编辑｜杨旭然
" 热带果王 " 榴莲，在中国不是一般的热门。
有人痴迷它酥软浓郁、甜香四溢的口感，也有人闻其气味便扭头就走，避之不及。有 " 香港四大才子 " 之一称呼的作家蔡澜，形容榴莲的味道像 " 躲在茅坑里吃奶油蛋糕 "，但他却依旧将榴莲写入散文《" 死前必食 " 清单》，称 " 果以榴莲为王 "。
中国人对榴莲的喜爱有饮食文化传承的一部分原因。在中国，" 美食不怕臭 " 由来已久，从臭豆腐、豆鼓、乳腐到北京豆汁，" 以臭为香 " 本身就是中国的味觉传统，因此中国天然对榴莲有比其他国家市场更高的接受度，几乎到了全球独一份的程度。
《全球榴莲贸易概览 2023》数据显示，全球榴莲出口中高达 95% 的货源最终流向中国。去年中国新鲜榴莲进口量达 156 万吨，这个数字是 2017 年的 7 倍。金枕头、猫山王等优质品种，常年霸榜高端水果市场。
中国消费了全球榴莲出口的 95%
但它在中国的高昂售价，也并非完全由嗜好推动——生长娇贵，运输讲究，采摘、搬运、包装、分发、冷链运输等每一环都拉高了榴莲的价格。更关键的是，长期以来中国无法本土种植，导致榴莲爱好者们只能被动接受定价。
如今这种局面将很快改变。十年前中国农业科研团队已逐步攻坚榴莲国产化，海南种出的榴莲果树不仅能稳定挂果，还在口感上实现 " 反向突围 "。今年 6 月起，国产榴莲即将大规模集中上市，曾经高高在上的榴莲价格迅速腰斩。
榴莲自由，终于从玩笑成为现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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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价
榴莲身价高企，不仅因为肯花钱的消费者众多，也在于其自身的娇贵。
浑身带刺，个头粗壮的榴莲看起来像个硬汉，但想让一棵榴莲顺利结果却极其不易。榴莲需在日平均温度 22 ℃以上、年降水超过 1000 毫米且全年无霜冻的气候下生长，一旦气温降至 10 ℃以下，就可能停止生长甚至冻死。想稳定挂果，至少要在适宜的环境下生长 4 到 8 年。
全球能让榴莲安身立命顺利结果的地方屈指可数，主要集中在东南亚的泰国、马来西亚、印尼等国，少量分布在柬埔寨、老挝、缅甸、斯里兰卡等区域。中国真正适宜其生长的地方就更是少之又少，过去几十年一直止步于试种阶段。
1958 年中国从东南亚引进金枕榴莲幼苗，试图在广东东莞、海南万宁两地本土化培育，但无奈它们水土不服，全都没能稳定挂果。自此之后的 60 多年，榴莲在中国都只能依赖进口。
中国榴莲消费长期依赖进口
而且榴莲的保质期非常短，是水果中的 " 短命王 "。 成熟后的榴莲在常温下最多只能保存两三天 ，再久一点果肉便开始腐烂变质。而从东南亚运往中国，动辄要跨越 2000 公里以上的距离，这无疑加大了榴莲的保鲜难度。
为确保新鲜，整个运输过程必须依赖全程低温冷链，这一环节本身就成本不菲。再加上运输途中极易出现磕碰、裂口、流汁等损耗，这些最终都会以涨价的形式转嫁给消费者。
但纵使单颗价格动辄数百乃至上千，依旧挡不住消费者的热情。
中国人对榴莲的执着，也养活了无数东南亚农民。泰国、马来西亚关于榴莲的致富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，农民靠种榴莲全款买房买车、送子女出国留学早已不是稀奇事，更有统计表明泰国 80% 的榴莲商都靠中国人养活。
利益的驱动之下，各东南亚国家开始争相种植榴莲。根据作物种植与植物保护局的数据，越南榴莲种植面积从 2015 年的 3.2 万公顷，暴涨至 2024 年的 17.8 万公顷，十年间翻了五倍还多，泰国榴莲近十年产量也翻了近三倍。
其结果就是，十年前在中国还非常少见的榴莲，如今已是水果店和商超的标配。
但问题是供应上来了，价格却不降反升。2013 年到 2021 年，泰国出口到中国的榴莲平均单价几乎翻了 7 倍，从每公斤 20-30 元涨到 150 元以上。以金枕榴莲为例，单颗售价动辄大几百已是常态。
根源还是在于中国本土榴莲没种出来，话语权自然缺位。由于供应被牢牢掌握在东南亚出口国手中，中国消费者对于榴莲价格的涨跌始终无从置喙。如今，这种局面正在悄悄翻篇。
海南三亚的榴莲园里，金黄色的果实在枝头沉甸甸地垂挂，昔日那个怎么都种不出来的中国榴莲，终于突破瓶颈，正以实打实的产量回击长久以来的进口垄断。
据海南省农业农村厅最新发布的数据，去年海南榴莲种植面积已扩至 4.2 万亩，预计总产量将突破 6000 吨大关，不仅品类涵盖金枕、黑刺、猫山王等高端品种，还实现了 " 树上熟 " 采摘——相比进口榴莲常因运输压力在六七成熟时提前摘下，海南本地榴莲可以自然完熟后采摘，这让可能让国产榴莲的口感和风味都更胜一筹。
国内榴莲将于今年 6 月大量上市，同时进口榴莲也供应充足，中国的榴莲价格自然应声下跌。有水果摊主表示，其店里猫山王去年最高卖到 65 元 / 斤，如今跌至 36.8 元 / 斤；金枕榴莲 AA 果从 36.8 元 / 斤降至 29.9 元 / 斤，A 果则已低至 25.8 元 / 斤。不少商贩预计，预计再过半个月，榴莲价格还会降。
生意
高端水果价格被打下来，几乎成了中国农业发展的一种必然的趋势。从奶油草莓、阳光玫瑰葡萄、车厘子到蓝莓，几乎都走过了 " 进口高价—本土培育—价格下行 " 的路径。这背后既有农业科技的进步，也离不开中国农民强大的适应力和经营韧性。
中国农业以个体户为主，经营模式分散，缺乏系统的信息支持和科学的种植规划，果农往往依据市场热点作出决策，容易扎堆种植同一品种。尤其是在高端水果领域，种植热潮往往导致水果集中上市，供大于求，价格下跌。
过去很长时间里，榴莲都是这套路径中的例外。由于自然条件限制，它长期依赖东南亚进口，被种植户们定义为 " 种不出来 " 的存在，高价也得以维持多年。
据海南省农业农村厅统计，2024 年新增榴莲种植户已超过 3000 户，其中超八成是返乡创业的年轻人。不过，榴莲的回报周期漫长，一般需要 4 至 8 年才能挂果，盛产期则要等到 8 年以上。榴莲真正成为平价水果的那一天，或许还需要再等几个产季。
工作人员在三亚种植基地采摘榴莲
随着国产榴莲种植面积持续扩张，供给端垄断的格局正在松动，这也意味着曾经在榴莲产业链中 " 大赚特赚 " 的那些环节正面临一场不可逆的调整。
过去的榴莲生意，是少有的相对好做的水果生意。由于全部依赖进口，上游掌握在少数拥有采购资源与供应链能力的玩家手中，资金与渠道门槛直接过滤掉了大部分竞争者。一些头部企业通过控制原产地果园和参与保底采购等策略，搭建起从源头到门店的闭环模式，极大地压缩了中间流通环节，从而吃下了产业链中的大部分利润。
而下游零售端，由于消费者对榴莲品质要求高，接受溢价能力强，一度形成了榴莲专卖店、榴莲主题甜品店等高复购、强品牌的细分赛道。在其他水果依赖关系网络与批发体系的环境下，榴莲显得格外 " 高级可控 "，也是极少数可以支撑标准化和品牌化双重打法的水果。
榴莲产生了水果中少有的专卖店模式
国产榴莲的放量将打破这种盈利模式。散户大量种植、供给端重回分散后，榴莲的价格自然会趋向平民化，而一旦价格下行，产业毛利压缩，下游门店的扩张逻辑也会受到冲击。
不过，榴莲的商业价值远不止于此。与其他水果不同，榴莲拥有独特的 " 文化属性 "，它自带气味标签与社交话题，这使得围绕榴莲的二次加工品在消费端热度高居不下。
2018 年后，一批榴莲细分品牌在社交平台上迅速蹿红，比如主打炙烤榴莲的 " 榴六六 "" 榴莲密烤 "，以榴莲糕点为核心的 " 榴芒一刻 "、专注榴莲零食的 " 榴莲西施 " 等。榴莲不再只是生鲜，而是贯穿到月饼、雪糕、泡泡、烘焙、饼干等全场景零售品类中。当原料价格下行，这类专注于 " 榴莲周边 " 创业者，反倒有了新的成本优势。
写在最后
回望 2019 年，海南宣布投资 8000 万元启动榴莲种植时，东南亚媒体不以为然。
彼时马来西亚、泰国等国的多家媒体都在公开质疑：中国的土壤不行，气候不够，榴莲 " 种得出来也没人愿意吃 "。
但五年过去，现实的收获远远超过了曾经的质疑。通过持续的技术攻关与品种优化，海南榴莲的成活率从 30% 提升至 98%，不仅成功挂果，还在风味上实现了自身的优势。
其重要意义不仅是榴莲生产上的突破，更是几乎彻底打翻了 " 高端水果 " 的逻辑。
过去几十年，中国高端水果市场常年依赖进口，中国果农、消费者都望洋兴叹。从车厘子到蓝莓，再到如今的榴莲，这些曾被认为根本无法国产的水果，一一实现了本土化，甚至成为中国一些地方的 " 土特产 "。曾经贵得理所当然的 " 水果贵族 " 们，最终都成为更多人的美味了。